□ 杞云峰 龟山,易门县城的一座小山,形状像龟,龟尾正对北方,龟头南向。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县城的开发尚未像如今一样热闹时,大部分的政府机构和公共服务设施均建在龟山之上,有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看守所、人武部、工会、水利局、机关幼儿园等。县政府的办公区也在龟山上,政府大门旁有一条略宽的路,刚好能容一辆汽车通过,从南边缓坡逶迤向北,可达龟山之顶,沿途民居鳞次栉比,人口稠密,青瓦土墙弥散出阵阵幽远的烟火味。
古城印象 从龟山的东、西、北面,依山就势,层层叠起无数的居民住房,宽窄不一的青石板路迂回穿行,屋宇和树冠的缝隙间渗下的天光洒在光洁的石板上,晃动着青色的光影,既安静,又神秘。多少年后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依然是一个无比静谧的午后,在光影斑驳的青石板路上走了一阵却遇不见人,心中升起一丝不真实的紧张和慌乱,然而再走上几步,在转拐处屋宇投下的阴影里,不知哪户人家的门前却聚着几位老妇人,她们头上戴着玄色的帽子,面带看尽世间沧桑后的平静与淡然,悠闲地坐在矮凳上,偶尔闲谈几句,然后又静默下来。不远处有几个孩子蹲在路上专注地玩着手里的玩具,一切都那么祥和。 二十世纪的易门县城是依着龟山向南渐渐展开的,龟山大约容纳了主城近四成人口。每天东方的晨光勾画出山峦的剪影时,静卧在千亩平畴中的这只神龟的背部便亮了起来,栖息在它背上的人们纷纷苏醒,洗漱一番,推开窗扉,让清新的空气裹挟着夜露的湿润涌进房屋,唤醒沉睡了一宿的精神和体能,然后沿着下山的路向人生的奋斗场走去。农人们走向田野,商人们赶往市集,学生去往学校,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龟山布局 我家在龟山住的时候,阳台后不远处有一所大宅子,周末我常常站在阳台上借着明净的天光默默诵读,偶尔瞟上几眼,很是觉得神秘。透过一排苍绿的棕榈树的缝隙,成片斑驳的屋瓦在阳光下哗哗地蒸发着热浪,为这静谧的午后增添了些响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进入了那所大宅子。那时天色已晚,电灯亮了起来,周围房屋透出的灯光映照出一方很大的天井,花台里还长着一棵大树,大约是夏日的夜晚,空气中流动着不知名的植物的香气。但真正认识这所宅子,却又过了若干年,从偶尔翻阅到的地方史料上得知,这所宅院的主人是清末拔贡“奉政大夫”吴贞福。但真正令人称奇的却是这所宅子的建筑师潘铨(1854—1939),易门银河人氏,自幼随父学土木建筑,目不识丁,却异常聪明,14岁即独立掌墨建房,所建房屋,不画图纸,不放大样,执墨斗画签,边弹边画,依线制作,分毫不差,且为人耿直。潘铨的作品,除其银河村老家的潘氏宗祠和龟山上的吴家大院外,尚有坐落于县西“滇西第一名胜”龙泉国家森林公园里的龙泉大寺。 通过潘铨和吴家大院,我对易门的建城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番追索,赫然发现龟山就是一部易门的开发史、文化史,难怪它如此清晰地印刻在易门人记忆中。吴家大院不远处是一条下山的路,也全由青石板铺成,能容两三人并排行走,但随着山势陡急平缓不一,弯弯曲曲地穿过一排又一排的民居,从正西方向落到山脚,尽头是一个用大块青石条垒成的方形水池。池水长年不绝,入口甘甜,周围的居民大多来这里挑水、洗菜。若是在冬天的早晨,池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伸手到水下,触摸到的是一阵阵暖流。老一辈的居民把龟山的这一角叫西门洞,也就是西城门。由此,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旧时龟山布局图,在古代,易门县城是依龟山起势而建的,这座匍匐在县城坝子中的形似神龟的小山,其实就是易门的古县城所在。依据古代城池的建制,明清两朝在龟山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建有城门和门楼,周边城墙环绕以作防务。现今从龟山西麓蜿蜒北行,仍在发挥排洪灌溉作用的杨柳沟,应为古城池护城河的一段。青石条垒砌的方形水池留存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为明崇祯年易门知县王国勋所修。
水城文化 知县李德生(清道光十八年任)在《重疏水城碑记》中说:“王公国勋,吾乡先生也。其莅易之日,正当崇祯甲申兵燹四出之时。公虑山城无水,守陴甚难。因于西门之外,捐廉甃结水城,广轮共计十九丈许。暗引中沟之水,由地道出入,诚为上策。今治平日久,按其形势,犹慨然想望遗徽。”为防兵患,知县王国勋不仅捐出俸禄,还捐出了自己的养廉银,带领军民修池坚城。时隔数百年,几经兴废,我们已无法得知王国勋所建之池的大小,但瓮城的大小却是明确的,以清代尺度计,城墙的长边至少也有60多米。如此推算,满足一城饮水之需的池,尺寸应该不会局促。更让王国勋想象不到的是,他出于防备需要的构筑水城之举,却在四百多年后启发了新时代的建城者们,把水城一词的内涵扩充了无数倍,使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易门拥有了自己全新的名片——“滇中水城”。 知县王国勋修池坚城时,正值明清两朝交替。在时局动荡不堪的背景下,一个小小的前朝知县没有挂印而去,仍然带领兵民修缮水利,坚固城池,其身上的中国古代士人精神不由得让人敬佩。不仅如此,翻阅易门的历史,从元代至元四年在龟山设立洟门千户所,从有记载的明洪武年到任的知县算起,经过一百余位“学而优则仕”的知县悉心治理,及阖邑父老的勤勉努力,易门已完全融入了中华文化的核心圈。明万历二十三年官办教育后,本地培养出来的不论是进士、举人或是乡贡达200多人,还有更多的乡贤、隐士散落民间。他们不论是居庙堂之高或是处江湖之远,大多都能秉持文心,造福一方。古人云:“易邑,弹丸小邑,昔人谓有江左之风。”一代一代读书人的孜孜努力,易门这个开发较迟的滇中小县,历史上曾一度繁荣起来,耕读之风蔚为可观,龟山成为一县文教圣地。官办学校孔庙(又称文庙)已有相当规模。康熙二十三年颁御书“万世师表”匾额于学宫,二十八年御书《孔子赞》并颜、曾、思、孟四子赞,四十一年又御制《训饬士子文》;雍正三年又颁御书“生民未有”匾额;乾隆二年又颁御书“与天地参”匾额,以后仍有御赐。 如今,无论是王国勋所建的水城,还是历代士人经年累月营建出来的规模庞大的文庙建筑群,都已渐渐淡出龟山的历史舞台,化为残垣断瓦。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座崭新的现代水城。原先的城已经从龟山之上涅槃重生出来,以风景秀丽的小区、风格各异的建筑、通畅宽阔的道路和人声鼎沸的市集簇拥着这座曾经记载过易门建城史、开发史和斗争史,记录过许许多多普通易门人生活史的文化之城。当我们行走在龟山之上,追寻着历史的余晖,我们或许能够从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遮蔽的文化底蕴中寻找到某种对于未来的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