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志坚

    康井路的芬芳总在墙垣间弥漫。砖墙上油漆尚未褪色，风车茉莉便裹挟着旧时光攀援而上，一缕暗香绊住行人的脚步，青砖墙头垂落的风车茉莉，像一卷泛黄的老胶片，那些旋转的白色花瓣正从铁艺栏杆上倾泻而下，仿佛被谁失手打翻的月光。
    二十年前这条路上还没有霓虹灯与公益广告墙，只有卫生院斑驳的围墙上垂着同样的花瀑。我们总爱在放学后偷摘花枝，你把风车茉莉别在自行车把手上，说每片花瓣都是迷路的小风车。
    “等攒够一万只风车，就能顺着风找到彩虹的尽头。”少年的誓言比花蜜更清甜，却经不起梅雨季的潮气。那年你搬家前塞给我的玻璃瓶里，枯萎的茉莉至今还保持着旋舞的姿态。
    砖缝里渗出潮湿的气息。穿着校服的少女追逐着掠过花墙，书包拉链碰落的花瓣坠入我的记忆，惊醒了沉睡的往事。原来岁月早已将往事烧制成釉，就像面店老板藏在后院的茉莉，越是幽深的角落，越能酿出令人沉醉的香味。远处马拉松选手的脚步声正在逼近，他们胸前的号码布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如同那年我们别在校服上的茉莉标本。
    我总爱在晨雾未散时绕过康井路，看那栋翻新过的青灰小楼如何被花瀑冲刷出瓷器的光泽。脚手架拆去后的墙面还留着金属划痕，风车茉莉却已用藤蔓为砖石绣上了“蕾丝”，细碎的白花在钢窗框上结成“蛛网”，兜住昨夜坠落的星子。直到某个清晨，我嗅到空气里飘浮着某种比茉莉更清冽的甜，那是玫瑰醪糟混着新烤荞饼的香气，从转角支起的面食摊上飘出来。
    拨开垂落的藤蔓钻进后院时，铁艺栅栏正被晨光熨成金箔，数千枚白色花瓣在穿堂风里旋转成银河。而她就站在银河中央，指尖捏着半片剥落的花瓣，色彩与二十年前教室后排校服上的青瓷纽扣一模一样。
    我被藤蔓绊住的刹那，回忆的波光中倒映出旧时代的拴马石与此刻晃动的白花。我们同时认出对方眼底的惊异：那年她转学前塞进我课桌的络石藤标本，此刻正在砖缝里开出轮回的花朵。
    这些年总梦见有人推开老篱笆门，檐角麻雀惊飞时抖落的，全是螺旋状的白瓣。而此刻康井路的晚风正掀起花墙，露出灰泥下旧年间的墨色苔痕，原来有些相遇早已被时光砌进砖石，只待某个藤蔓疯长的夏天，从岁月的褶皱里挣出芽来。晚风掀起藤蔓的裙裾，万千白蝶振翅，那正是时光亲吻过的印记。